山月白

一把杀猪刀。

溺海 一

完成度1/2
#@顾飞童年part

房间里很黑,玻璃窗被常年的尘垢堆得看不清窗外的街道。路上没有灯。若是有灯,一定会有星点透过那片模糊,总也能在窗上映出点光亮。

周围都是黑的。顾飞伸出手,甚至看不见五个指头在什么地方。

一切都很安静。今天的夜晚没有平时的喧吵,这个时间点,街坊邻居们要么在赌桌上醉生梦死,要么在家里嚼各家那点儿破事。就这么一条街,常有暴躁的男人回家,伴有女人的凄厉的哭喊和激烈的厮打声,有各种椅子凳子砸在肉上碰撞出的闷响,有用破了的喉咙叫骂出的污言秽语,也有小孩一抽一抽撕心裂肺的哭嚎。

每一样,都足以让他的耳膜隆隆嗡鸣。可习惯了这样的嘈杂,今夜的安静却让顾飞有些难以适应。

寂静。是死一般的寂静。

没有声音,没有光亮。

他仿佛被剥夺了感官,木然溺在一片浓重的黑里。没有尽头,没有人,没有悲伤,也没有快乐。

他感觉身体很轻,好像要飞起来。

他隐约听到有东西在动,这声音离他很近,像是有个软乎乎的棉花样的在折叠起皱,还有木头因为动作发出的吱吱呀呀的响声。

顾飞往旁边摸了摸,他知道那里有一个小木床,小床里躺着妹妹顾淼——她不会说话,要表达的时候就只有尖叫。需求的时候,被打的时候,恐惧的时候,她都长久而持续地大声尖号。

现在,她没有尖叫。身边没有危险,她睡得很安详。

顾飞俯下身轻轻抱了抱她。小女孩翻了个身后就没有再动,像是得到安抚。吱呀的木头响声渐渐停止,一切又重归于平静。

忽然,一声猛烈的摔门像一把尖刃划破了这片平静。一个男人衣衫半开,醉了酒的晕红从脖子顺着爬了满脸。拖鞋踏在水泥地上发出的嗒嗒声,让顾飞浑身一颤。

他飞快起身,扣紧门栓,然后悄无声息地蹲了下去,在门背后蜷曲成一团,后背死死抵住被客厅声音震得一直打抖的门。

一时间所有的叫骂都冲进了他的耳朵。

熟悉的女人的尖叫在客厅里炸响。接着就是女人的头撞在墙上,墙灰扑簌簌往下掉的声音。酒瓶砸在地上碎了一地,还有许多碎玻璃生生扎进了肉中,渗出些许鲜血。拳头不停在落下,每一声都是闷的,实打实重击着皮肉筋骨。

咒骂,嘶吼,混着无数的拳脚。

顾飞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,背上出了几层冷汗。他想要抽泣却屏住了呼吸。他害怕呼吸声会被男人发现,然后自己就被拎出来给施以同样的暴打。

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眶里就泛出了泪花,睫毛上沾着泪珠在黑暗中战栗。无言的恐惧席卷了他的全身,如风暴一般将他紧紧包围,抑得他喘不过气来。

“死婆娘!老子今天就叫你看看这个家是谁做主!”男人一把揪起已跪在地上的女人的头发,在她半闭着眼的脸上扇了几个响亮的耳光。

男人此时仍是醉醺醺的。他踢着脚下那双塑胶拖鞋,眼睛睁得老大,往外冒着精光,唇角扬起,展露一个异常狰狞的笑容。

一步,两步,三步。

顾飞听着拖鞋声愈来愈大,愈来愈逼近。男人往这边望去的眼神,有如饿狼逮着了兔子窝,兴奋又垂涎。

笃笃笃。

顾飞身后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。男人修长的手指微微屈起,指节轻叩在铁门上,动作轻柔而小心,仿佛他一开门就会得到最温暖的安慰。

但这种温柔在刚才近乎疯狂的暴戾后却显得极为诡异,声音宛同丧钟一下一下敲麻了顾飞的头皮。

顾飞继续瘫坐在地上。因为他的身体已经没有知觉了,甚至连“站起来”这样的指令都不曾在他大脑中出现。他全身冰冷而僵硬,像一块枯死的木头。

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,安静得顾飞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。左胸腔里那剧烈的跳动,几乎要把他完全淹没。

万籁俱寂。

正如暴风雨来临前蛰伏的危险在黑暗中伺机而动。

背后的门首先开始了颤抖,伴随铁门被用力踹过后发出的隆隆声,带出一串金属碰撞而成的清脆音响。老旧生锈的门栓做着最后的挣扎,斑驳的门轴在猛烈的攻击下变得疲弱不堪。

“赶紧给老子开门!听见没有!”

男人使出所有的劲发了疯一样地踹门锁。

“看老子进来怎么收拾你!”

他一边恶狠狠地威胁,一边加重了踹门的力度。

踹到第十下的时候,门栓从铁门上掉了下来,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就从门外轰然压进。

顾飞趁着门被撞开的一瞬间向男人扑了过去。男人连着向后踉跄了几步,后脑勺磕到客厅的墙上。

客厅里很亮,灼眼的白炽灯在头顶高高悬着,一下刺痛了顾飞习惯于黑暗的双眼。他眯起眼睛在模糊中看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,下一秒就整个人被拎着后颈领子脸朝下狠狠砸在水泥地上。

他忍疼挣扎着爬起来,又拼命一头向男人肚子撞去,将他嘭地一声顶在墙上。

男人捂着肚子“哎呦哎呦”地叫,一张脸显得更红了,青筋在额头上清晰地暴起。

顾飞退开几步,正气喘吁吁吐着气,就被男人一耳光掀翻在地。接连着男人用脚猛地踢向他的后腰,让他滚了两圈地后又再提起来,一胳膊将他抡上了墙。

当脸携裹着掌风劈在墙壁上时,口腔里渗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,齿缝间丝丝透着疼,耳朵里嗡嗡鸣叫,头痛得仿佛要从中间裂开,晕眩的感觉蔓延了整片神经。墙皮掉落下来,惹他吃了一嘴的白灰。

顾飞仰面瘫倒在地上,眼前一片漆黑。无数的拳头落在他的肚子上,五脏六腑都在翻涌,恶心的感觉一阵一阵,冲上喉头却一口也吐不出来。

他只好蜷起身子,侧身护住了头部。

男人把他当一坨死肉在地上踢打,像是揍一团棉花,软塌塌地没有反应。

疼。
铺天盖地的疼。
顾飞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了。
只有疼。
非常疼。

顾飞觉得眼皮很重,很困,很想睡觉。在他眼中整个世界仿佛都倒转过来,虚无缥缈,空空荡荡。他溺在一片深海里,一直下沉。

但顾淼还在房间里面。
不能睡。
你不能睡。
睡了他就到房间里去找顾淼了。
好累。
眼皮好重。
不能睡。

迷迷糊糊中顾飞想起了他扑出来的原因,顾淼还在房间里,他要拖住他。

顾飞手心越攥越紧,大拇指在手心里被攥得生疼。

摇篮里的顾淼仍睡得正香。她的睫毛下垂着,在黑暗里闪烁微弱的光芒。

第二天早晨的阳光打在顾飞脸上,明晃晃勾勒出他稚嫩的脸部线条,苍白的两颊铺上一层浅浅的金色,使得他终于看起来有一丝生气。

顾飞艰难地睁开眼,想用手强撑着坐起来,却发现半点劲都使不上,全身软得一塌糊涂,稍微动一动就跟要散架了似的发着疼。

他平躺在沙发上,费劲地扭过头看到周围一地的玻璃碎渣被清理干净,剩下已干涸了的血迹余一点糊在地上,分外惹眼。

男人一早醒了酒,又跟没事人一样去店里张罗。脸上的晕红睡了半宿就退了,几碗凉水下肚,逐渐恢复了清醒。他摇晃着站起来,眯起眼终于看清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儿子和妻子。他撩起衣服,肋骨处上仍留着大块的红印子,只记得昨晚上喝了酒,回来见人就打,倒是很爽快。

他先是抓起蜷成一团的十岁儿子。儿子的手指红肿得有些粗大,握成一个空心拳在轻轻颤动。小家伙在他怀里显得非常恐惧,拼命想用拳头捶他的胸膛。

儿子挣扎了一会儿,又像牵扯到伤处似的,一张脸扭曲成一个极尽痛苦的表情,想要呻吟,却又发不出声音。

男人被儿子弄得烦躁,一时又心头火起。他几步走到沙发前,一脱手将抱着的孩子用力扔在了掉线的布沙发上,转身就摔了家门而去。

顾飞拽着沙发上的线,身上的疼又隐隐清晰起来。房间里传来床板吱呀的声音,他能想象到顾淼醒来后挥动小手向他求抱的样子。但是他没有去抱顾淼,即使他知道顾淼睁眼没看见他就会大声尖叫。

顾飞一抬手,遮住了在脸上流淌着的阳光。

他觉得这阳光太过刺眼,跟一身的疼比起来过于格格不入。

谁知道他哪天睡过去就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。

一声极其尖锐的号叫突然地响起,长久地徘徊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。顾飞的身体以一个很小的幅度微微颤抖,他被手捂住的眼睛里划下一滴小小的泪珠。

tbc.

评论(4)

热度(26)